绿玉手镯
【绿玉手镯】
车票是三天之后的,但麦子已经收拾好行李。
最后一件行囊扣上锁,已是黄昏,夕阳从树叶间隙间滑向进屋里,像是提醒麦子到窗前再看几眼校园风景。
小花圃圆鼓鼓的,所有灌木都被裁剪过,本意是剪成球型,长势盟的芽叶儿率先蹿出弧线,弄得好像傻小子被剃坏了的脑袋。
花圃不是麦子的风景,麦子的风景是花圃旁的秋千。
麦子喜欢秋千,线条简洁,清瘦挺拔,看似静谧,心头却总怀着一颗动荡不安的心。就连名字也诗意盎然。
秋千,秋已驻,千帆往何处?
黄昏时,秋千属于学校的情侣或是老师的孩子们,麦子只站窗前看,从不下去争。天黑以后,麦子偶尔会下去坐坐。秋千很长,经常是两三个陌生人坐在一起,一起荡……但从不说话。今晚同坐的是个女孩,清瘦娟秀的形象,与秋千很衬。
不知怎么搞的,麦子的心悸动了一下。
在这个拥有上万名师生的校园里,遇见一个陌生人,一点不奇怪。
一东一西,一只脚点地,一只手推杆,秋千上了天,身体渐飞心渐远。
晃了好一会儿,麦子才意识到,那女孩与她配合得特别默契。
一个胖乎乎的小家伙突然出现在秋千前面,青蛙绿背心,荷叶边短裙,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。
麦子伸手把孩子抱上秋千,秋千一摇晃,小家伙软乎乎的身子晃得像果冻,麦子赶紧伸手揽住小孩的腰于,那女孩也挪动了一下身体,挨近娃娃,扶稳小脑袋。
两大一小,三只晃动的影子,让花圃有了风。
玩了好一会儿。胖宝宝满足了,笑嘻嘻跳下秋千,跑远了。
陌生女孩也站起身,看了麦子一眼,注目告别,转身离去。麦子怔怔地望着女孩的背影,心中突然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——这女孩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觉得很熟悉……是什么呢?
躺在床上,麦子还在想着那女孩,黑裙,白衬衫,白袜……穿什么鞋,没看清,手上……对了,手上,左手腕上,攥住左边秋千杆的左手腕上,戴着一只玉手镯,路灯很白,光照下的玉镯很绿。
绿玉手镯!麦子感到熟悉的,就是这个东西。
麦子一骨碌起床来,解开捆好的行李,翻找她的宝贝。
麦子也有一只那样的玉镯,碧绿透翠,是外婆留给她的念想,平时麦子都舍不得戴……那件事后,麦子再没戴过。
奇怪,明明收藏在行李箱夹层,小锁头与密码锁把关——就这样保存的宝贝,居然不翼而飞了。
小首饰盒空空如也,外婆留给她的翡翠手镯不见了。
麦子是女生宿舍中最后一名“毕业逗留者”。
三天后,麦子将回到家乡南方小城。早在半年前,家乡的外贸公司就已经向麦子开出优厚条件,请她回乡就业。
实际上,麦子自己也明白,作为一名德语专业大学生,留在大都市才有更多发展空间。
然而,那件事促使麦子决定离开这座大都市。
在失去爱情的城市里,麦子特别无助,特别寒冷。
南方那座小城也未必温暖,毕竟,外婆已经辞世三年,如今,外婆留下的唯一念想失去踪影……
一定在那秋千女孩手上——麦子敢这么断定。
翡翠手镯并不稀有,成色绿得通透的翡翠为数应该也不算少,但是,能让麦子产生心灵悸动的首饰,只有外婆留下的这件遗物。
回想起来,刚才见到那女孩时,心动了一下。
窗外风景突然成了麦子的仇敌,连续三天,麦子成了秋千看守人,然而,那个左手腕戴有绿玉手镯的女孩,没再出现。
离校的最后时刻到了。
不,我不能就这么走了!麦子一咬牙,决定浪费火车票。
又苦苦等了一天一夜,等来了宿舍管理员。
麦子心一凉——要撵人了。
“哟,麦子,你还在啊……”管理员一见麦子,立即大呼小叫起来:“下午系主任还专程问我,你回家没。说是院长要找你呢。”院长找麦子征求意见:学校最新决定,聘请麦子担任德语系教师——这是多少毕业生梦寐以求的好事啊。
实际上,关于麦子留校任教的事情早有传闻,很多老师都建议麦子给院方做个表态,但麦子始终保持沉默。
近半年来,麦子一心只想离开这座城市。
但此刻,麦子毫不犹豫的答应留下了。
她的思维已经变得很简单,她要等到那个绿玉女孩再度出现。即便是留校,麦子也不能再留宿女生楼,今夜,麦子最后一次守望那扇有风景的窗户。
残月东升,已是子夜,就在麦子哈欠连天的时候,一个白色身影出现在秋千旁。
是她!麦子心都快跳出嗓子眼。她飞快奔出房门,奔向楼梯,冲进花圃。
秋千椅微微摇晃,花圃四周,已杳无人迹。
椅子上有个圆圆的小东西泛着白光,麦子拾起来,借路灯光看看,是一块校徽,很古老的造型,暗红色繁体字写着“德育女校”麦子惊呆了,这校徽她是第一次见到,但这所学校的名称她很小就知道,七十年前,外婆曾就读于北平德育女校。
年轻时,外婆是她们那座小城唯一的女大学生,为嫁外公回到家乡,默默无闻过了一世……这是外婆为此而耿耿于怀,直到闭目。
麦子大二那年,外婆走了,走得很安详,妈妈说,因为麦子考上了京城的大学,外婆死而无憾。
摸着校徽那一瞬间,麦子突然明白了外婆坚持要她考上京城大学的苦衷。
第二天,麦子搬进了教师宿舍楼,打开行李布置房间,在密码箱包夹层里,又看到那只首饰盒,咦,怎么捧在手上沉甸甸的?
打开盒盖,一道绿光闪出——她的宝贝手镯乖乖躺在远处,碧绿通透,安然无恙。